六祖斫竹图与翠竹
慧能,俗姓卢,世居范阳,曾为樵夫。为禅宗南宗的开创者。图中的六祖在古树衬托下,一手拿刀,一手持竹竿,正砍伐枯竹。画面以寥寥几笔,就勾画出六祖的生动神态,充分表现了慧能有着丰富生活阅历的这一身世特征。用笔刚劲老辣而又简括,气势非凡,是作者的“简笔”佳作。
竹林精舍
佛祖创建了佛教,从此自称“如来”,意“如实而来,证成正觉”。下一步的问题就是如何传教了。传教需要固定的场所,长满青青翠竹的园林显然是佛陀传法的最佳选择——印度气候炎热,竹林荫凉、清静、雅洁,是佛陀妙法弘传的理想地点。
在印度佛陀时代,最初称寺院为“精舍”。古印度的佛教徒没有固定的住宿之地,白日托钵乞食于市,夜晚就露宿在岩洞、树林之中。后来佛祖释迦牟尼来到古印度的摩揭王国的都城王舍城弘扬佛法,听者云集。有位皈依佛教的豪贵,名叫“迦兰陀长者”,见佛祖过着居无定所的艰辛生活,就将自己的竹园捐献出来,由虔诚的国王频婆娑罗修建精舍,布施给释迦牟尼居住和传教,称“迦兰陀竹园”,由此印度开始有了最早的佛教寺院形式。因此,“竹林精舍”就成了佛教寺院的代名词。
佛经记载,竹林精舍规模很大,计分十六大院,每院六十房,更有五百楼阁,七十二讲堂。佛陀带领着一千余名的弟子,住在竹林精舍里,这些弟子们都以佛陀为中心,共同过着像渐渐形成的僧院生活,形成了大规模的僧团组织。
佛陀住进竹林精舍后,吸引了更多的人前来皈依,这其中就包括部分婆罗门教的僧侣,舍利弗和目犍连就是重要的两位。他们后来辅佐佛陀将正法教化人间。
当竹林精舍吸引越来越多的佛教徒时,竹林精舍的青青翠竹,就不再是普通的植物。在每一片竹叶上,仿佛都写着“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在每一竿竹子上都写着“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为乐”。
竹林精舍与舍卫国的祗园精舍,并称为佛教最早的两大精舍,佛陀于此弘化。竹林精舍和鹿野苑一样成了佛陀初传佛教的胜地。
十之伽蓝八九植竹
由于竹子和佛陀、和寺院的渊源,十之伽蓝八九植竹,有时竹子就是佛寺的化身或代称了。有的寺院干脆以竹命名,比如昆明西北郊的筇竹寺,四川丹棱县的竹林寺。我的一个朋友在北京海淀区的紫竹院一写字楼工作,每次给他寄信时,总感觉到这个地方隐约传达出佛教的气息。我向他询问,紫竹院附近有没有寺院。后来经查证,明代在白石桥附近的蓄水湖北岸建紫竹院庙宇,是慈寿寺之下院。清代乾隆年间在庙西侧建行宫,为帝后们去三山五园时下船休息的地方。乾隆在庙中供观音大士像,赐名为紫竹禅院,此后这一带即以紫竹院之名传开。植被景观中除四时花卉、林木草坪之外,主要突出一个“竹”字。
据说,观音菩萨讲法的场所就在紫竹林里;有一种竹子叫罗汉竹,又名佛肚竹,传说有一位德高望重的僧人,传为罗汉转世,死后安葬在寺庙的后山上,第二年坟头上长出一根竹来,竹节既短又歪斜,形似挺腹凸肚的罗汉。为了纪念这位僧人,就把它叫成罗汉竹了……
竹子出现在寺庙,增添了环境的清幽、雅静,衬托了佛教建筑的肃穆庄严,还为佛寺庙带来艺术气息。竹子使佛教建筑富于层次变化,掩映在高耸的殿宇、巍峨的宝塔之中。竹子和精美的佛教雕塑、壁画、佛像石刻相得益彰,和梵音、佛曲、缭绕的香烟水乳交融。竹子是中国园林的重要植物,在寺庙受到中国传统文化和佛教文化的双重滋养。
佛教传入中国后,寺庙营建,既秉承了印度伽蓝的方式、形制,也有中国特色。盖先学印度佛寺形制,后来逐渐中国化,被中国的本土文化包容。在古印度,僧众修行之所,梵语叫Sangharama,汉语音译为“僧伽蓝”,或“僧伽蓝摩”,简称“伽蓝”;如果意译,旧有“众园”、“静园”之含义。寺是中国的称呼,“寺”原本是官署之称。相传东汉明帝时,摄摩滕、竺法兰以白马驮经来,初住鸿胪寺,后明帝敕修白马寺于洛阳西雍门外。白马寺仿印度的祗园精舍而建,成为中国最早的佛寺。
后来的寺院就中国化了,宫塔依天竺旧状,但建筑越来越中国式宫苑化、廊院化、山水园林化。“松竹兰芷,崔列阶樨,含风团露,流香吐馥。”竹子成为寺院重要的景观,和古雅的寺庙,构成了一幅巨大的浑然天成的山水画卷。
竹林七贤受佛教影响
竹子枝叶婆娑,干直有节,风骨俱佳。叶叶如闻风有声,在竹林一坐,尽消尘俗的烦恼,顿觉神清气爽。竹子是文人雅士的自画像,竹林是他们聚会的地方。“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像苏轼这样爱竹的文人如雨后春笋,除了竹子蕴涵的气节、风骨之意韵外,我想文人爱竹,恐怕和竹子有佛缘也有干系吧。唐代诗人流行游览寺院并题诗,可以看到竹子曼妙的身影。比如,陈子昂的《夏日游晖上人房》:“山水开精舍,琴歌列梵筵。人疑白楼赏,地似竹林禅。对户池光乱,交轩岩翠连。色空今已寂,乘月弄澄泉。”再比如,常建的《题法院》:“ 胜景门闲对远山,竹深松老半含烟。皓月殿中三度磬,水晶宫里一僧禅。”
竹子心中空无,这和佛教的教义相吻合。佛教认为,参佛需明心见性,体认自己性空之本体。
佛教在东传的过程中,赋予竹子佛教色彩和内涵,但中国的竹文化意韵万千,在诗歌、国画中摇曳生姿,竹子与佛教的紧密联系,反而淹没在竹林的落叶中,没有显露出来。事实上,我们稍微一留心,就会注意到竹子与佛教的关系。
金庸的《天龙八部》是一部带有佛教佛理色彩的小说。在释名篇里金庸暗示,他乃是以佛教中的天龙八部象征小说中的人物。那个大智若愚、不争不抢的和尚虚竹子,武功高到不可思议。但他的难以被伤害,恐怕不是出于武功的保护,而是他无所执着的灵魂。他的武功高超,实质在“虚”。
近读网上的一篇论文,看到关于竹林七贤令人耳目一新的观点。
国学大师陈寅恪率先提出大胆假说:竹林七贤的“竹林”是比附于佛家经译中释迦讲经之场所而产生的说法。他认为这是东晋时期的人们据佛经内容而加上的“文化涵义”。他的具体观点是:“竹林七贤”系东晋士人受佛教“格义”学风影响,取释迎牟尼说法的“竹林精舍”之名,附会《论语》“作者七人”之事数而成,并非历史实录。
以陈寅恪先生治史治佛学的博大旁通,东晋南朝之际又正是崇佛的历史时期,竹子作为佛教教义的象征,所谓“青青翠竹,尽为法身”,对当时的士人及社会文化生活影响甚巨,确是不争的事实,陈先生的假说由此看来,亦未必就是空中想像。六朝的“七贤”、唐之“六逸”的讲论都与禅有关,既然其集体名词前均冠以“竹”名,即“竹林七贤”和“竹溪六逸”,看来并不完全与佛学无关。
魏晋南北朝时期,佛教盛行,不仅有官方建造的众多寺院,“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也有信徒自立的私人精舍。比如谢灵运在自家的山水园林中建招提精舍,“钦鹿野之华苑,羡灵鹫之名山。企坚固之贞林,希庵罗之芳园……”谢灵运在《山居赋》中提到印度佛教圣地名称,自注云:“鹿苑,说‘四真谛’处。灵鹫山,说《般若法华》处。坚固林,说《泥恒(左为三点水)》处,庵罗园,说‘不可思议’处。”佛教对当时士大夫的生活、审美、精神影响深刻,以谢灵运建招提精舍的出发点来看竹林七贤,陈寅恪先生对竹林七贤的观点是可信的。
王维的禅意竹
王维生活在盛唐时期,中国佛学已经发展到了全面成熟的阶段。当时,不近天台、三论、唯识诸宗已经具备了完整的理论体系,南禅也确立了相当成熟的核心思想。王维一生游览了二十多个寺院,与禅的关系当然是最为密切:王维是中国文学史上唯一享有“诗佛”之称誉的诗人。这一方面是因为他的佛学理论修养非常精深,历史上很少有诗人能够企及;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能坚持较为严格的宗教实践,通过对禅门妙法的透彻参悟,深得禅家三昧,以至有些诗达到了“字字入禅”的境地。
王维的母亲信佛,他自幼就是生活在佛教气息浓厚的生活环境。
“山中习静观朝槿,松下清斋摘露葵。”当王维在政治上失意时,退隐山水田园,向佛打禅是必然。王维本人与许多僧人有往来,他的字摩诘,出自佛教经典《维摩诘经》,根据国学大师陈寅恪先生的考证,“维摩诘”是除恶降魔的意思,和他那些散发着淡淡禅意的山水诗相映成趣。王维有意将自己一生的悔恼痛苦消除泯灭于佛教这个精神王国和幽寂净静的山林自然境界之中。禅悟这种中国特有的宗教体验的目的即是为了明心见性,而中国文人徜徉于大自然中优游山水之审美体验也往往是为了得到一种“与天和谐,谓之天乐”(《庄子,天道》)的“天人合一”的至高和洽之境界。
在众多的禅诗中,我特别喜欢《竹里馆》: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幽篁与明月,清冷之境;独坐与长啸,孤寂之境。尽显诗人的个性,平淡无奇中有妙手回天的大手笔,有着让人回味无穷的禅意。 “忘古常空,一朝风月”,禅既在刹那,又在永恒,变幻无常,生生不息,虚空中有妙有,妙有即是虚空,空寂中见流动,流动中见空寂,似乎有时都分不清明是审美体验还是宗教体验,是艺术境界还是哲学境界。这就是“禅”,是“诗佛”王维将审美体验与宗教体验融合为一的最高艺术境界。《竹里馆》如果缺少了佛教的宗教体验,幽篁不幽,深林不深,就不会有这般迷人的美感了。
王维深受佛寺园林的影响,他还把佛寺园林的形制、场景搬进自己园林。佛教有鹿野苑,辋川有鹿柴;佛教有竹林精舍,辋川有竹里馆,“草堂精舍,竹林果园……”鹿柴和竹里馆是王维禅思的地方。后世受王维的影响,文人的竹子有佛学意味和禅宗色彩。清末朴学大师俞樾筑曲园,亦置“小竹里馆”,植彭玉麟所送方竹,同样含有王维“竹里馆”“身在家,心出家”的禅意。
击竹悟禅
慧能《六祖坛经》说:“心量广大,犹如虚空。”是说竹子吗?
《六祖斫竹图》描绘六祖慧能斫竹的故事。慧能,俗姓卢,世居范阳,曾为樵夫。为禅宗南宗的开创者。图中的六祖在古树衬托下,一手拿刀,一手持竹竿,正砍伐枯竹。画面以寥寥几笔,就勾画出六祖的生动神态,充分表现了慧能有着丰富生活阅历的这一身世特征。用笔刚劲老辣而又简括,气势非凡,是作者的“简笔”佳作。
慧能不识字,并不影响他成为禅宗大师。他认为“诸佛妙理,非关文字”。他在斫竹这样的劳作中直接体验明心见性,过多地拘泥于经典,或许会掩盖了慧心,而一旦解脱文字和经典的迷障,云在青天水在瓶,旁敲侧击竹子也会发出清脆的梵音。香严无意中以瓦片击竹悟禅机,就是如此。
香严智闲(?--898),唐代僧。青州(山东益都)人。
据禅籍记载,香严博通经论,思维敏捷,先是和师兄沩山一起师事百丈,百丈死后,他随灵佑参禅。灵佑对他说,我知道你是问一答十问十答百的伶俐人,我不问你平日的学解,也不问你在经卷上记得的禅语,我只问你,父母未生前的本来面目是什么?香严茫然不知所对,翻遍经书,仍是找不到答案,便请灵佑为他解释,灵佑不答应,香严非常失望,认为沩山有所保留。沩山说如果我现在说了,你日后定会骂我。我说出来是我的,不是你自己的。香严便烧掉手头的所有经录,辞别灵佑,准备做一个粥饭僧,“免役心神”。他参拜南阳慧忠遗迹,在那里住了下来。从此把思量计虑抛在一边,过着无心任运的日子。有一次锄地芟草,无意之间掷出的瓦片,击中了竹子,发出清脆的声音。香严当下大悟,见到了父母未生前的本来面目,激动无比,当即回到屋内,“沐浴焚香,遥礼沩山,赞曰:‘和尚大慈,恩逾父母。当时若为我说破,何有今日之事?’”并作诗表达悟境:
一击忘所知,更不假修持。动容扬古路,不堕悄然机。处处无踪迹,声色外威仪。诸方达道者,咸言上上机。(《智闲》)
在香严击竹悟道公案中,其最为核心的禅悟内涵是“无心”。是《金刚经》中所说“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无执著六尘之心,方生清净之佛心。
香严自小博览三乘十二分教,聪明灵利,问一答十,在击竹开悟前,对禅学的看法,全是由文字而得。香严击竹悟道,于无心之际感受到天籁,识心受天籁的震动而中止活动,天机得以乘时显发,因而豁然开悟。
香严击竹悟禅是在空空如也的虚竹帮助下,禅僧的竹杖见证了修行的点滴。
临济门下的汾阳善昭有一首《竹杖》是咏物诗中的上品:一条青竹杖,操节无比样。心空里外通,身直圆成相。渡水作良朋,登山堪倚仗。终须拨太虚,卓在高峰上。(《汾阳录》卷下)
善昭有一天手执拄杖,对大众说,禅僧家须识得“拄杖子”,始能彻底修行,了毕参学大事,这就是将拄杖子引申为禅僧究明心性的伴侣,指示学人不仅要视拄杖子为伴侣,而且要与它融为一体,如此才是彻底的修行。
青青翠竹,尽是真如;郁郁黄花,无非般若。这是普贤、文殊菩萨的境界,凡人学禅,也能抵达这样的境界。翠竹与黄花,无不泄露天机。《华严经》曰:“佛身充满于法界,普现一切群生前,随缘赴感,摩不周而恒处此菩提座。”《摩珂般若经》云:“色无边故,般若无边。”由是观之,人间草木,花花朵朵,无不是佛的使者。风吹竹动,雨滴翠竹;月照竹影,雪压翠竹。声色无边,终究是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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